“够了。”
零千白低着头，鬓发遮住了她的脸，看不清她的表情。在亚利当着夏叶的面要扯掉她的发夹时，零千白终于忍不住了。她的声音听起来很不愉快，也是啦……被绑架谁能开心得起来呢。
但让她心生不悦的，是另一件事。
她觉得自己的心在叫嚣着疼痛，这种揪心的感觉每一次她被绑架时都会有。她只能坐在旁观者的席位上目睹夏叶为她拼命，可自己却任人宰割。虽然每次他都能化险为夷，但那种愧疚，深深地烙在她的心底。
无论过去，还是现在。
她很弱，她承认，或许她是有史以来最弱的女王，所以才会受这样的对待。她也有想要守护的人，她也有想要回报的人，她也有深爱着的人。
“绑架我不说，还要伤我的人。”
而她深爱着的人，却因为面前这个人受伤了。
要说有什么人是大公无私、宰相肚子里能撑船，这种例子真是少之又少，所有人都会有私心，其中一种私心就是希望自己喜欢的人，能一辈子好好的。如今这种私心被打破了，就好像一道安全索被亚利亲手拆掉了。
片刻零千白又半昂起头，手铐在劈啪作响…不，不…也许发出吼叫的并非是那钢铁的产物，而是源于女王的愤怒。蓝色的电光在她的头发上和指尖跳跃，蓝色浸染了瞳孔，一瞬间，爆发的电磁干扰击灭了可视范围内的所有电器。
零千白既生气又高兴，为了亚利的所作所为而生气，为了夏叶的奋不顾身而高兴，这起码告诉她，就算是怯弱的自己，也会被人在意。但，她也并非是引颈受戮的羊羔，她是女王——是这世间，独一无二的女王！
“准备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吧！败类！”
亚利眼中，是带着周身电光而降临的女王。
她的瞳孔前所未有的明亮，长发无风自摆，猖獗地飞舞着。箭在弦上，Iokheira在零千白的指尖桀骜不驯地跳跃，它是如此兴奋，如此激动，甚至不顾于是否会导致自身散形而去。
轰隆！
头顶发出剧烈的颤动声，带着脚下的地板发出一阵阵的战战兢兢，如履薄冰般令人胆战心惊。即便如此忠心耿耿的佣兵们还是没有被分神的意思，子弹形成的弹幕铺天盖地地落下来，在飞起的衣摆上留下一个个清晰的弹孔。
夏叶摸了摸脸上地擦痕，弹道正巧贴着他的皮肤飞过去，还差一点他的耳朵就不保了。在打空了第二个弹夹时，他终于放弃了以枪对枪，或许远距离武器他并不上手，但是近距离就不一样了。
伪最终还是出了鞘，在他手里甩了个漂亮的刀花。
“啊啊，女王生气了呢。”
他冲那个看不到的旁人无奈地笑道，被流弹打中的屏幕上显示着蓝瞳的少女终于还是耐不住愤慨，起了杀心的模样。夏叶微微眯了眯眼睛，蓝色的瞳孔，在六年前就看到过了呢。他的胸口一紧，看来接下来，不仅是要面对这些麻烦的佣兵，还得好好安抚零千白啊。
屏幕闪烁了两下，熄灭了。
他将刀柄递至左手，四指相扣拇指固定，伪稳稳地停留在敌人面前，笔直地面对那些黑漆漆的枪口。忽略掉那些小人所为的手段不计的话，区区人类根本不足为惧。
如同闪电掠过荒原一般。
他弓步上前，飞舞的刀光落在枪体上，金属零件应声而断。跟着敌人擦肩而过的同时，刀柄重重地撞在身后人的后颈。刀尖抹过半径两米内的人的脖子，画出一道圆滑的弧线，他隐约能感到有人跟他一起握着伪的刀柄，跟他一起在走廊里跳圆舞曲。
夏叶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。有点苦，又有点甜。
是夏至吧，原来，她对小千的保护欲也没有减少一丁点呀。
夏叶和夏至本着这样的心情在这片小小的战场上做着斗争，为了彼此最在意的那个人。无论是挥刀，斩击，左勾拳还是横截踢，二人都确保了避开对方的要害，他们的目的并非杀人，而是救人。
也有万不得已的时候。刀钉进防弹衣里，加以顶撞直击胸怀。他借着这具尸体当做掩体，子弹打在防弹衣的庇护之外，喷涌出绚烂的色彩。他甩开沉重的尸体，用刀挡下眼花缭乱的子弹，锋利无比的刃将金属块一分为二，掉在地上叮铃作响。
所有人都是一颤。
『来呀！』夏至向着虚空咆哮。
“来啊！”夏叶冲着人群呐喊。
夏叶并非是在单挑，他的身旁还有夏至。
但是没有人敢上前，他们心里都发怵，打起了退堂鼓。佣兵们的雇主从来没告诉过他们面对的是可以以一当十的人——至少在佣兵们的眼里是这样的。
佣兵们纷纷退让出一条路来，即便心有不甘，他们也玩不起了，谁会想拿生命去赌。有时候一个人总会向比自己强大的另一个人屈服，他们的选择是明智的，如果再加以阻拦，二人也无法确定自己还能放过他们的要害处。
『痛吗？』
夏至冰凉的手抚在伤口上，她感觉不到那种温热的液体渗透布料的触感，但她知道贯穿伤一定非常痛。她能够设身处地地想到夏叶的感觉，因为她也曾经受过同样的伤。
夏叶只是摇了摇头，他的心思不在这上面。
“一会儿见到女王……你就离开吧。我不想她伤到你。”
『诶？我没关系的啊，我可以和你一起的，我还能和你一起……』
“小至。”夏叶深吸了一口气，“听话。”
夏至愣了一下，她后退了两步，这个昵称很久没人喊了，因为她的存在从来就不为人知。可她最喜欢的人这么喊了，这样一来…她就更没办法违背他的意愿了。
『女王手里有解毒剂，从那个人身上来的，一定要快点使用。』夏至冲他吐了下舌头，『这个死法太窝囊了，不适合你呢☆』
夏叶冲着她点了下头，目送她的身影逐渐淡去。
只剩下他一个了。
这次他多留心了周围的机关，好在越接近终点就越安全，没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，不然他可没那么多心情去跟机关斗个不停。
最终他抵达了地图上标记的位置，看到的，是地上的尸体和碾在其上的女王。
“又见面了呢。”
“女王”将箭矢从亚利身上拔了下来，带了一串血花。她的脸上溅着鲜血，可她就当没有这回事。倒不如说战争人格都有这样的本性，越多的红，越能激发她的战斗欲望。
她一步一步向着夏叶逼近，带着凛冽的杀意。
“……是啊，又见面了。人类的性命对你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么？”他反手将刀收回刀鞘，“就像对那二十一个孩子一样。”
“因为你太迟了，和六年前一样迟。”女王轻飘飘地落在夏叶面前，手试图抚上他的脸庞，却被他躲开了。他的厌恶情绪是如此强烈，让女王觉得很不理解，她明明用他最喜欢的女孩的模样出现于此，却没落得相同的待遇，“反正你也不想杀人，不如我来。”
“这件事只是其一。”夏叶跨过横躺在地面的亚利，他的双眼失神地望着天花板，这也是他应得的下场，“其二，你弄脏小千的手了。”
他看起来很生气，但显然的是，今日他不会再替她顶罪了。
女王微笑着，后退两步，她举起手中的那弓，在指尖凝起一支新的箭。她很清楚夏叶不会还手，这也是她想看到的未来。
“我，得斩断这个羁绊才行呢。”
是啊，只要抹去了这个人的存在，战争的人格就能趁虚而入，占据这具身体了，这样一来，她就是真真正正的“女王”了。也许是受“本我”的影响，她也对面前的人产生了说不清楚的好感，可只有杀死才能占为己有不是吗？
“再见啦——”她温和地笑着。
箭无声地脱了弦，夏叶看看迎面而来的箭矢，闭上眼睛不急不缓地吐出一个单词。
“——Gráim thú。”
箭在尾音刚落时停在了他的面前，扑过来的女孩子泪流满面地用两手握住箭尾，制止住了它继续向前。夏叶睁开了眼睛，起初愣了一下，然后嘿嘿一笑，“欢迎回来，小千。”
“为什么不还手？”零千白慌张地用灌了解药的注射器代替了箭，拉过他的手将针头推进皮肤里。
夏叶如实回答：“舍不得。”
“那、那算怎样啦…！”
也许是失血过多加上药物的副作用，夏叶摇摇晃晃地倒下了。零千白惊叫一声，她跪下身来，让夏叶枕在自己的腿上。夏叶仰望着她紫水晶一样漂亮的眼睛，抬起手缠着她自然下垂的发丝。
“一直都想告诉你，我想来救你，不是因为你是女王，而是因为…你是你。”
夏叶的声音很轻，非常轻，几乎细若蚊音，而零千白却听得很清楚。豆大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滚落，滚落，掉到夏叶因失血过多而发白的嘴唇上。
“你的眼泪好淡啊。但是我很喜欢，你的一切我都很喜欢。”
下一秒，他笑了，他笑得那么开心，他真的…很久很久没有这么笑过了啊。不知不觉，同样的微笑也浮现在零千白的脸上，两个人笑作一团。夏叶把手在衣服上蹭干净，从衣服内侧摸出一个小盒子。
“能给我一个机会吗？一个…娶你的机会。”
他打开那个包装精美的盒子，里面是一枚戒指。它没有多么美丽的外形和多么昂贵的钻石，最中间是一颗紫水晶，磨得很光滑，耀眼得如同零千白的眼睛一样。
她又哭了。
她觉得自己好逊，太差劲了，明明是该笑的，这是好事呀，她等了太久太久，足足有十年。她终于要圆那个梦了，每个普通女孩子都有的，成为新娘子的梦。
“小千，跟我在一起吧。我会保护你的，一直都会。”
零千白却迟迟没有伸出手去。
“……我、拒绝不了的吧？”
她明明羞红了脸，却挠了挠脸颊，眼神向一边漂移过去。
“前提是彼此喜欢，我不会逼你——”
夏叶的尾音还没断，纤瘦的阴影覆在他的身上，洗发露特有的香气袭来，夹杂着少女的体香。温暖柔软的唇夺走了他继续说下去的权利，他能感受到零千白急剧升高的体温，好像他被岩浆包裹了一样。还有睫毛和呼吸扫在脸上的感觉，一切的一切，都清楚得让人着迷。
那是一个漫长而生涩的吻。
险些就被占据了全部的主动权，零千白终于肯停下来了。夏叶慌乱地坐起来，他也顾不上大动作会不会导致伤口二次拉伤，他觉得自己脸上烫得能摊鸡蛋，看看零千白，她的耳朵红到要滴血。
她把左手递了过来。
“都说了……我拒绝不了的呀。”带点不好意思的口气道。
她能感受到一个冰凉的环状物体推上她的无名指，动作很轻柔，生怕弄疼了她。她吸了吸鼻子，克制住将要决堤的泪水。不行，她不能再哭了，那样，会不会被讨厌呀…会不会被嫌弃呀……
夏叶握住她的手指，他每句话都说得很慢。
“我将遵循我的道义。
违背我的私欲。
修改我的信仰。
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。
我都会永远、永远。
在你身旁。”
“向你的神，起誓。”
他的声音沉稳，平静，并且有力，好像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零千白这不是一个梦。也在诉说着，他拒绝墨守成规的事实——
我原本是不信神明的，但为了你，我愿意相信这种存在，只向那个你心里的神明起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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